最為難的希望

　　　　　　　
黃郁雯•文
希望，貫穿在每一個階段…
終處境是一個這樣的時刻：「我如何在預知死亡的到臨而度過的時光。」這是透過死亡的明亮來照見眼前的時刻，也是透過死亡來開顯臨終的生命及其意義的殊勝時刻。因此，臨終可說是跌落深淵，同時也藉著深淵的抵達而開顯臨終時刻的意義。以此，臨終最關鍵的意義，在於「人如何透過深淵（死亡）的開顯而獲得開顯的意義」。
庫布勒•蘿絲（1969）把一般人面對死亡時的心理反應分成「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憂鬱及接受」五個階段。伊麗莎白•李（Elizabeth Lee）也提出善終的條件包括：「自知時至、有勇氣面對死亡、有條不紊的安排後事、已道別、安詳面對餘生」。這告訴我們，臨終者的善終與否，是取決於臨終者面對死亡時的態度。
庫布勒•蘿絲講完五個階段後，在下一章的開頭她便說：「希望，是貫穿在每一個階段之中……」。所以，我們應該體認到，臨終者接受死亡是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跟身體有絕大的相關；過程中充滿了「既要接受，又不要接受」，充滿了反反覆覆的歷程。所以，在這段歷程，陪伴者或照顧者最重要的工作是接納，而不是批判。
於此，「接受死亡」與「放棄求生」之間的差異分辨是重要且必要的。「希望不只是意志，而是生活（生命）態度。」因此，「求生」對臨終者仍舊有著深刻的意義，這樣的希望是支持臨終者走過臨終生命非常重要的力量。
須知身體活著的希望是：「活著一分鐘，就要有一分鐘的希望。」（石世明2001）身體的希望並沒有一個具體的目標，身體的活著本身就是目標，本身就是寄託，身體用「活著」顯現自身的希望。
所以，需要澄清的是：「求生」的希望並不等於「治癒疾病」或是「身體康復」的希望。因為，臨終者要面臨的是「臨終的整體：即臨終的生命態度及臨終的身體。」在此意義下，臨終的希望才得以彰顯意義，臨終希望的「求生」，應該是「人如何在自己生命歷史的意義裡頭，尋找自己生命的『出路』」。
臨終陪伴的希望歷程
誠然，每個生命在不同的臨終陪伴處境中，澄清並轉化自身的希望；因為，臨終陪伴者，也需要找到自己生命的「出路」。
臨終者的希望與臨終陪伴者的希望；臨終陪伴初期的希望與臨終陪伴啟化、澄清後的希望；臨終陪伴歷程時的希望與目前生命的意義與希望……希望，伴隨著「對善終的信仰（一指超生）」的信仰而一再澄清與轉化，是不間斷循環、辯證的過程。
希望不應為目標所限，「希望」本身即是「希望所在」，藉由不斷的澄清與轉化，才能在每一個階段展現力量。「希望」有著神奇的力量，始終貫穿在家屬們的臨終陪伴歷程中：臨終陪伴家屬在歷經「希望不會那麼倒楣」的初期的希望、到「希望可以治癒」的最高照顧期望、到「希望親人不要痛苦」的兩難困境（最為難的希望）、到盡頭的「希望親人可以善終」的最終希望、到回歸自身的意義「希望自己的未來更好」的希望……令臨終陪伴家屬感到痛苦或害怕的是「沒有希望」的感覺，但卻也常是轉化的契機。
死亡事件的遭逢是人生極大的挫敗，無力感的襲來使臨終者與臨終陪伴家屬的心靈有了一個轉化的基礎：「幻滅」；尤其，是臨終病患身體狀況一直走下坡的同時，病人或臨終照顧者大都會先陷入求食療、求藥療，甚至求神拜佛的緊張狀況。
這樣的緊張狀況，通常要到某種程度的無望而升起幻滅意識時，才會放下；放棄自我的保全往往來自深刻的絕望，也唯有這樣的「絕望」（這個生命轉化的必要進程），我們才能在無路可走的境地，看到生命轉化的契機。所以，臨終情境時的「臨崖放手」的「更進一步」，是靈性提升的最後機會；這一點，無論在臨終者或是臨終陪伴者都是一樣的。
所以，臨終陪伴家屬們最終的「照顧期望」（希望）應在於「盡力」，因為，唯有在盡力之後，才能看到自己的有限，也才能在接受自己的有限之後，接受死亡。這份盡力，對臨終陪伴家屬的悲傷調適也有一定的助益；經過臨終過程的努力，比較能面對事後的悲傷調適歷程，比較能在跌落谷底之後回升。
亦即在臨終陪伴歷程中的盡心，盡心陪伴、盡心照顧、盡心祈求、盡心挽救，臨終陪伴者以自己所能為的去盡心盡力，主要是希望能改變當時的困境，在「盡人事，聽天命」思考層次之下，最終是求個「無憾」。因為盡力過，所以能接受死亡；因為盡力過，所以能無憾；因為盡力過，所以才有深刻的絕望，所以能再生希望，獲得人生的力量。
以信、以望、以愛
臨終陪伴家屬在臨終共命的情境中，尋找自己生命的意義與希望的安置；最終，「善終」是最明確、卻也是最令家屬迷惑的目標。如何是善終？臨終陪伴家屬，必需憑靠自身「一指超生」的堅定信力，在「善終」意義尋求過程中，看清自己生命的困境並澄清自己的迷惑。
而藉著「一指超生」的信仰澄清，臨終陪伴家屬能夠得到一個重要的依持：即「臨終者在精神上、靈性上是有希望的」，這個依持照亮了臨終陪伴家屬面對死亡的幽黯。靈性能有一個至善的回歸之保證，讓生死兩相安，相安於紛擾吵雜的疑惑裡。
所以，絕處是否能逢生？最後一刻是否能了悟放手？生命的希望，可以放在不同層面的生命經驗中去體驗，甚至改變；只是，在生命轉化的當下，促發希望的原動力：「信仰」，將是引領走出生命幽谷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