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上)

編按:感謝羅永明及羅明英二位前賢提供大作「我的父親」予敝社刊登,期望讀者見證民初以來的時代背景,及羅家父親良好的處世對子孫的影響,也祝福羅家人在修道之路更法喜充滿。

前言

民國九十四年暑假返台兩個多月,多半時間都與家人相聚。我喜歡爸媽到我家用完晚餐後,一人手拿把涼扇在夏夜的屋外散步,一邊聊天,一邊走路。涼風迎面吹來,大夥天南地北的聊著,怎捨得再回到燠熱的室內看電視呢!爸媽一向喜歡我能多陪伴他們一些,但綠卡下來,逼得我不得不早早退休,移民來美。更幸運的是有一份我喜歡的中文教書工作,在美並不覺寂寞的我總也對心愛的雙親有份歉疚,趁著長長暑假,真恨不得能天天陪伴他們,照顧他們呀!好在爸身體硬朗,每天早起運動,生活規律,又喜歡看書;日子很好打發,比較擔心的還是媽媽。自年輕即身體欠佳,心臟又不好,晚睡晚起的媽總讓我們不放心,不過,一向堅強的她歷經了許多的意外與病痛都能安然渡過,化險為夷,我總認為父母還是能平安過好幾年的,只盼大家多保重,期待明年(九十五年)再聚。

還記得雙十節時正巧是爸七十八歲生日。我雖在美,但電話拜壽之餘得知爸很高興,因為他告訴我說,永宏及麗貞全家請二老到東區逛街、吃大餐,么妹及文正也開車帶二老去台北吃飯,全家一齊吃蛋糕,非常滿意。然而十一月初卻得知,一向身體硬朗的爸卻因心臟血管阻塞面臨必須立刻住院手術問題,原來爸的身體已亮起紅燈,卻因一直以來未曾發現是心臟血管阻塞導致缺氧而呼吸不順。慶幸的是及時發現,否則臨時發生意外就回天乏術了,當即遵從醫生指示,赴榮總住院。原以為如同媽當時所做靜脈注射支架即可,卻不知是必須外科手術做心臟繞道手術,如此大的手術對年事已高的父親是否承受得了。術後復原是否順利真令人擔心呀!而我又人在國外不能陪伴左右,家人只有先出院再考慮日後是否動這一刀。心急如焚的我困於中文學校課程卻也無法立即脫身回台,出院後的爸暫住在么妹家,我也請一週假(由乖兒代課),十二月十二日夜晚十一點回到台北的家中。

自從父親發病以來,我時常在想父親對我的影響是什麼?父親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是個慈父,他個性沉靜,總是默默的為我們做任何輕重家事及任何事;中學時代我的學生頭大約每隔數週就要修剪,即是父親的刀下工夫。家事課要做的兩片裙,那也是父親用報紙先剪出。衣服破了,爸也會踩著縫紉機幫我們修補。升學考試的考場陪考也是父親騎著摩托車從大老遠的桃園陪伴而行,甚至大學新生報到,公職分發到任,一路陪伴我的也都是父親。他真的無時無刻、無怨無悔的做家中支柱,我又給了他什麼回報呢!雖說成長過程沒有讓他老人家太操心,結婚成家之後忙於工作、家庭,克盡孝道總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退休之後又離開了他身邊,無法晨昏定省。已過半百的我,到底應為生病的父親做些什麼呢?匆匆回台三週,我一定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多陪伴他、多聽他述說一些他的過往時光,不論是我已知的或未知的過往,點點滴滴,我都要耐心聽完並作紀錄。同時,我還要讓家人有幸求得大道,讓慈悲的 上天老母及諸天仙佛神加持保佑父親手術順利。安渡難關,盡一份女兒的孝心。感謝天恩師德,祖師鴻慈,成全了我的心願,家人中,計七人在桃園龜山、全國最大最宏偉的基礎忠恕道院求得先天大道,而父親十二月二十六手術順利。九十五年一月四日回美時,父親雖仍住院中,但康復情形良好(已可下床),陪父親走在醫院長廊中,聽父親對其他準備手術的家人勸說:「不要怕,我快八十歲的人都可以下床了,恢復得快表示手術定成功的」話語,由衷的欽佩父親那種不服輸的軍人性格。我想數月之後,父親的身體一定會如往昔般硬朗。當然,我們可要寶貝他老人家了呀!爸要振作,媽要保重且要堅強,都一定要快樂平安的繼續活下去喲!

我的父親出生於民國十六年的四川金堂縣,他是羅家的第二十一代子孫,聽父親說早在清朝康熙年間,祖先們是世居在福建省漳州府永定縣的,為了響應朝廷鼓勵百姓往內陸移居,而四川在明朝末年遭流寇張獻忠作亂,四川人幾乎被殺殆盡。人口稀少,號稱天府之國的四川,的確是移居的好地方。當時羅家計有兩支脈在長輩帶領下自福建出發,沿途經過了六十九個客棧,輾轉來到了四川金堂縣趙家渡海螺河才安定下來,當時的農業社會務農維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先們就此落戶生根。族譜自第十六代起亦隨之修編,自萬世興隆始,繼之安全永豐居仁由義,履信懷忠,敦崇彝訓,增建宗功,光榮先德,代遠悠同,至第四十七代止,若以四代一百年計算,也要歷經八百年才能輪完,如此立意良好、教忠教孝、守信守義、仁德俱備的族譜,真要感謝祖先們的精心製訂。望羅家後代子孫珍惜引用,代代相傳,開枝散葉於各地,綿延不絕於萬世。

一、成長篇

父親的祖父隆旺公,是羅家第十九代子孫,也是我的曾祖父,他們共有四兄弟,有感於金堂鄉下務農生活辛苦,為了謀生方便,隆旺曾祖父就與另一兄共赴成都經商,落腳於成都市暑襪街經營起銀樓加工,生意事業順遂,頗有積業。復與成都東門外牛市口望族謝家小姐(即我的曾祖母)聯姻,郎才女貌,門當戶對,傳為美談。在當時的環境裡,女權地位低落,女人是沒有機會入學識字的,但曾祖母卻熟讀古文,可見其家庭背景之不凡也。

父親的父親安貴公,也是我的爺爺於民前十一年出生於成都,在安逸的環境中過了數年,卻因曾祖父隆旺公的不幸過世,銀樓無人經營情況下只得關閉。幼年失怙的爺爺與其母親,孤兒寡母靠著其父遺留下的家產相依為命,眾所週知的清末時代,國勢衰弱,外侮日極,民生凋蔽,而民國建立以後,軍閥割據,內戰不息,積蓄逐漸用盡,家道亦中落,生活更形艱困。時值十五歲的爺爺不得不肩負起養家的責任,當時因戰亂所需小型武器甚殷,而成都兵工廠即是專為製造軍器彈藥之處,為習得一技之長。爺爺從學徒做起,一點一滴認真習技,曾保送漢陽兵工廠深造三年,再返成都兵工廠,工作穩定,生活亦逐漸改善。立業之後,成家乃天經地義,民國十二年,當時二十三歲的爺爺與金堂老家沈氏小姐成婚,亦為一門好親事也。早生貴子實乃眾盼,卻因爺爺奶奶婚後久久不孕,乃領養了同姓孤兒為義子,取名全聰,呵護備至,視同親生。或許他們的好心腸感動了上天,婚後四年,即民國十六年,送子娘娘賜給羅家一份大禮,奶奶懷裡終於孕育了小生命。農曆九月初八吉日誕生了我的父親,取名全明,羅家的第二十一代終於出爐了,當時的歡欣感動可想而知。父親也備受其奶奶、爸爸、媽媽的疼愛。此時的成都軍閥割據,頗不太平,爺爺因工作需要不得不留在市區,奶奶陪伴在側照顧起居,父親則跟隨曾祖母遷回金堂趙家渡居住。幸好尚有土地收租渡日,幼小的父親在奶奶的教導下,三字經、百家姓等都能朗朗上口,背頌如流,祖孫倆生活倒也過得去。不久,軍閥劉湘、劉文輝倆叔姪反目,互相殘殺。成都兵工廠亦不幸毀於戰火,祖父就此失業,當時四川最有勢力的黑社會組織幫派-洪幫「袍哥」,他們在各地都私自擁有槍械,失業後的祖父再因具備熟練的修槍技術而受重用,之後居無定所的往返各地修理槍械,收入雖豐,但苦於無緣常與家人團聚,享受天倫之樂,斷然辭去工作返回金堂老家,收回部份租地自行耕作,除草播種,耕作收成等農事樣樣都來,幼小的父親當然成了最佳幫手,不斷的提水動作,父親至今稍有傾斜的肩膀也與當時提過重的水桶多少有些關係。然而,辛苦的農事並非爺爺所專精,最想做的是在老家成立小型修械所,製造手槍,發揮他的長才,於是放棄農事改為自製兼修理手槍工廠,但因困於時機不對,生意僅能溫飽,難有大發展。民國二十三年,父親七歲生日,羅家再添了男孩,取名全正,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當時已達入學年齡的父親,卻因鄉下無學堂無法入學,雖然跟著曾祖母會背誦很多古文,但認字不多總是遺憾。爺爺心中也不免愧疚,為了兒子教育問題,暗許若有適當時機全家仍應做遷往成都定居打算。

民國二十四年時的四川雖無日本人的入侵,但卻有共產黨的作亂,大規模的二萬五千里長征那時正巧經過四川南部,全省驚動,邊區老百姓為了躲避共產黨的擾亂,成群結隊的逃難景象,真是慘不忍睹,家鄉竹林砍伐殆盡,民不聊生,日子也愈益難過。遷居成都時機終於到了,爺爺結束了修械所,決定再赴成都謀事及讓父親入學。二十四年底,父親九歲時全家啟程,歷經二天時間,走了九十華里路程,來到了成都轉輪街,暫住在叔祖父安民公家中,待找到位於成都東門外大田坎街租房並整理佈置完成後,全家終於落腳安定下來了。
(續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