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終的終極實踐

黃郁雯˙文

活著便有了希望

人們常說,活著便有了希望。但是,在自知生命將盡,或親人生命將盡,甚至是生命必須負擔不堪的折磨時,我們要如何懷抱希望?或者,應如何重新思考「活著便有了希望」?

當終究必須面對的必朽人生或是不堪的生命品質時,常覺得活著是沉重的負擔;尤其是在現代醫療科技環境下,人,是越來越無法為此身做主,越來越覺得為難了。

當我們被迫去面對生或死的抉擇時,暫且拋開法律道德觀點,「好死」亦或「賴活」的課題,確實考驗著且深深為難著當事人以及陪伴家屬。當然,我們的為難背後,存有著我們的文化與價值體系,而死亡,在此刻逼使我們的立場及價值現身。

此時,宗教信仰扮演著什麼角色?如何影響信仰者?以及信仰者如何在真實情境當下,實踐體悟自己的信仰?

宗教予人的印象是看透生死的,犧牲、奉獻、放下,教導人懂得「放手」(不是放棄),教導人懂得死亡。這與「求生的意志」似乎是相悖的;尤其是在臨終一刻,以及抉擇「好死」或「賴活」的當下。宗教究竟是如何看待生死的?這是信仰者必須面對且回應的問題。

生者該何去何從

宗教是實踐的、身體力行的。

宗教體驗的過程,「乃是由『動態的』(dynamic)、『辯證的』(dialectical)、『困思的』(paradoxical)角度來設想的。」(祁克果)

臨終場域毋寧是信仰最具試煉的交戰場域;親人的死亡是我們生命信仰檢證考驗的機會,讓我們深省所信仰的、所倚重的究竟是什麼?當信念被死亡檢視橫掃,我們彷彿被擊中要害,被全面穿透了,無所遁逃的是知見的無用與荒謬:一切的理直氣壯原來無用……

啞口的剎那,那說不出口的是什麼?是什麼……

又,如果說臨終者面臨了雙重的斷裂:「身體的連續的斷裂以及常人世界的斷裂」(余德慧,2000),那臨終陪伴家屬面臨的將是「斷裂中的斷裂」。

臨終情境的束手無策,臨終陪伴家屬能做的是什麼?一生的信念,彷彿被濃縮考驗於臨終的當前,緊抓不放的希望真是叫人為難啊!無能為力的感受又叫人情何以堪!最終,在歷經了最深失落的臨終陪伴經驗(那彷彿生命跟著死去的感受)之後,逝者已杳,卻仍然寓居於世的生者,又該何去何從?

所以,歷經了至親的死亡,真正想問的是:

生者該如何走下去?

如何再看到自己生命的意義?

自己是否能夠善終呢?

自己的臨終一刻又會是如何呢?

自己有能力面對任何可能性嗎?

生命中,真正能把握的究竟是什麼?

人有改變的能力,有無限的可能性……

但是,改變的契機在哪裡?

無限可能的力量在哪裡?

生死兩相安

走過生命的幽谷,在生命低迴之間,思念現身;再怎麼說,善終只能帶給喪親者寬慰,卻無法削減失親的悲痛。善終雖不見得能幫助家屬度過失親難關,但逝者能有一個良善的歸處,確實也能給生者帶來安慰。

然而,真正能轉化撫慰喪親家屬心靈的,不只是親人是否善終,而是家屬心靈必須找到自身生命的依持、找到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此時,宗教信仰究竟幫助了什麼?提供一個解釋?還是一個心安的表相?我們該自問的是:「終究,你相信的是什麼?」

回應於臨終陪伴家屬自身的問題,善終的義蘊或許應包含「臨終者(死者)的善終與臨終陪伴家屬(生者)的善終」,亦即「臨終陪伴家屬(生者)靈性的圓滿完整,是善終的終極實踐。」如此,我們才可說是把生命的焦距拉到了眼下,老老實實地面對了生死的問題;我們可說是準備了「一輩子」來面對善終的問題呢!那麼,明明白白的您,告訴我:「這『一輩子』,有多長?」

死亡,是如此的個己、無可替代;然而,善終的終極實踐卻可使「生(生者)死(死者)兩相得安」。善終不僅是理念,善終是生命的態度與實踐;生命藉由死亡的遭逢,檢視考驗我們賴以建構的思維;而臨終陪伴經驗,可說是臨終陪伴家屬世界崩解之重構過程。重點是,臨終陪伴家屬能否在信仰與希望的澄清與轉化之中,看到改變的契機,找回原有的力量,願意再次相信生命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