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貫道〈道之宗旨〉
的哲學詮釋談社會關懷（2） ◎ 謝定辰
《作者簡介》：謝定辰，寶光崇正道場講師，東海大學哲學碩士，現於中央大學就讀哲學研究所博士班。主要研究：一貫道學、宋明理學，著作有：《光裕大帝略傳》、《謝上蔡思想之研究》(碩論)。為人謙和，溫文儒雅，為目前國內ㄧ貫道道場中之優秀年輕人才，本論文曾發表於2006年9月24日假高雄六龜神威道場舉辦之「第二屆國際學術論文研討會」，廣受佳評，感謝將其大作賜予本刊連載。
（接上期）
師尊曰：
以道存心，謂之德性，行於倫常，謂之綱常，有道無德，必定出魔。子曰：「苟無至德，至道不凝焉」。德者，得也，行功即立德也。要行濟人利物之事，要有拯災救世之心，要遵三教聖人之訓，竭力躬行實踐。凡抄善書，立佛堂，廣勸化，多開荒，宣揚道義，啟發人智，化一人成道，功德實非淺鮮，外功圓滿，內功隨之而圓。至於凡情上，濟急救難，賑災匡危，小則出資獨辦，大則集資共舉，要隨地隨人隨時隨事，多方而利導之。與父言慈，與子言孝，與兄言友，與弟言恭，與夫婦言和睦，與朋友言信實，與官吏言忠正，化惡為善，
化愚為賢，則為真功，不存沽名釣譽之心理，與無惡言厲色之表現，若沽名釣譽，無所謂功矣，若性躁氣憤而勸人，則非修道之人矣。（註13）
〈道之宗旨〉中所謂「愛國、忠事、敦品、崇禮，孝父母、重師尊、信朋友、和鄉鄰，改惡向善」，以至於一切的道德實踐都必須發自於道心。牟宗三先生說：「人的任何實踐皆不能離開『怵惕惻隱之心』這個普遍條件的籠罩。若是離開這個普遍的條件而尚可以為實踐，則那實踐必不是實踐，只是動物性的發作，在人間社會內必不能有任何價值或理想的意義。」（註14）於是，我們可以說，〈道之宗旨〉一文的核心在「敬天地」（註15），人在「禮神明」的行為中可以漸漸培養出「敬天地」的心，不間斷地在道場上參與「禮神明」的活動，能保持「敬天地」之心的朗現。而「講明五倫八德，闡發五教聖人之奧旨」，內在的說，也是要教人「敬天地」，內在的天地良心朗現，自然「改惡向善」、「恪遵四維綱常之古禮」。同時，道心必然指向一個理想世界，自覺要求「立人、達人」以實現之。所以，「敬天地」是道德實踐的基礎，人人「敬天地」，世界自然清平、大同。
最後，在「敬天地」的內涵中還有一項很重要的成份須要說明，那就是「畏懼」。因為神明是神聖而全能的，所以自然也令人畏懼，「畏懼」是宗教裏很普遍很重要且很自然的行為、現象。在宗教裏，第一義的畏懼也是從「敬」衍生出來，故名「敬畏」。俗世所謂「畏懼」乃是「為了逃避暫時的痛苦或懲罰，人寧願得罪、背叛上帝，做些反道敗德，違背良心的事」。這種畏懼是弱者的作為，毫無可取之處。宗教上第二義的畏懼，乃是「人只為了怕遭到神明的懲罰，才勉強不犯罪，才試圖不觸犯神明」，這種畏懼原則上是好的，但不是最上乘的，因其出發點不純正、不高尚。第一義的畏懼乃是由「敬」而衍生的「畏」，因為我們深信明明上帝是永恆的、至善的，所以令我們深深嚮往與崇敬，而良心即是上帝；因此我們也深信唯有遵從良心的呼喚去行動，才能與上帝同歸於永恆。我們深深恐懼自己遠離上帝，所以也深深恐懼未能遵照良心的要求生活。如果哪一天，真做了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或未去做良心所要求的事情，吾人便恐懼不已，這不是因為怕神明懲罰所以恐懼，而是因為違背良心的行為使自己遠離了上帝、遠離了永恆，所以恐懼。這便是宗教裏最上乘的恐懼，孔子所謂「君子有三畏」（註16）就是這種恐懼。因為害怕自己遠離上帝、遠離永恆，所以人在消極方面勉力不做違背良心的事情；在積極方面努力遵從良心的要求去行功了愿（註17），唯有努力做到這兩方面，才能接近上帝、接近永恆。若不能與道合一，人的不安與恐懼便不能止息。
壹、社會關懷的主要方式──社會教化
社會關懷的方式，大致可分為「救濟」與「教化」二種，〈道之宗旨〉並未清楚言及「社會救濟」，但卻明顯強調「社會教化」，尤其在「講明五倫八德，闡發五教聖人之奧旨」二句，更說明了教化的具體內容。然而，這教化的具體內容──五教聖人之奧旨──是必須再加說明的，否則便可能使人誤將幾種不同的或相互矛盾的思想系統同時視為一貫道的主張，例如：
佛教曰明心見性，萬法歸一；道教曰修心煉性，抱元守一；儒教曰存心養性，執中貫一；耶穌教曰洗心移性，默禱親一；回教曰堅心定性，清真返一，五教的起源宗旨皆是一也。
這段話並不是說五教所講的「心」皆同義、「性」也皆同義。而是說透過各教不同的工夫進路，最後所達到的境界是相同的，《孟子•離婁下》云：「先聖後聖，其揆一也。」而且，最初的源頭也是相同的，師尊曰：「人得一則聖。故佛曰明心見性，萬法歸一。道曰修心煉性，抱元守一。儒曰存心養性，執中貫一。一者理也。人得天之理以成性」（註18），「一」指謂宇宙的本體，是萬事萬物的源頭。師尊曰：
道家以虛無為本，注重保養虛靈，返回無極。釋家以寂靜為根，注重返觀寂靜，滅除雜慾。儒家之明明德，則注重私慾淨盡，天理純全。天理就是至善，亦可說他是寂靜，寂靜便是無極，無極即是真理，三教宗派，皆由無極一理而生也。（註19）
所以五教只是源頭相同(皆由無極一理而生)，及究極的圓滿境界相同(寂靜便是無極，無極即是真理)，但過程中的工夫進路是不同的，故師尊曰：「道家以虛無為本，注重保養虛靈，返回無極。釋家以寂靜為根，注重返觀寂靜，滅除雜慾。儒家之明明德，則注重私慾淨盡，天理純全。」又曰：「儒家說：『存心養性』。道家說：『修心煉性』。釋家說：『明心見性』。法雖不一樣，而教人恢復理性則一也。」（註20）各家工夫既然不同，在實踐時就必須有所選擇。從整篇〈道之宗旨〉滿溢著儒家的氛圍，未提及道家工夫與佛家三皈五戒，即可約略看出一貫道大體上是以儒家思想為主的，雖然在王覺一祖師以前的一貫道強調道家煉氣工夫，如：黃德輝祖師的「九節玄功」（註21），但從王覺一祖師開始，便以儒家義理為主（註22），不再強調道家煉氣工夫。雖不強調，但仍略有說明，如《性理題釋》第22題，但今日一貫道幾乎已不採取道家煉氣工夫。同時也極少談及佛家的三皈依，明顯吸收佛家智慧者，只有「五戒」與「三大佈施」，其餘一貫道的思想，幾乎完全是儒家義理，所以一貫道雖強調三教合一，實是以儒家為主。雖然如此，仍不能說一貫道完全與儒家一致，儒家沒有講五戒就是明顯的不同點。所以一貫道雖以儒家為主，仍不能以儒家經典來定義一貫道思想，而必須以一貫道經典來定義一貫道思想。先瞭解一貫道本身的思想，然後才能看出五教義理與一貫道的同異，相同處才是一貫道所謂「五教聖人之奧旨」，能分辨一貫道與五教之同異才足以「闡發五教聖人之奧旨」。因為「闡發五教聖人之奧旨」實是指「闡發一貫道本身的思想」，所以不會有教義混雜、拼湊或矛盾等問題。
註釋
（註13）《性理題釋》第13題。
（註14）牟宗三著，《道德的理想主義》(臺灣：學生書局，1978年8月，修訂三版(學初版))，頁24。
（註15）「敬天地」的「天地」乃指宇宙唯一的本體，超越的說，是明明上帝；內在的說，是道心。道心朗現以敬明明上帝，其實即是道心敬其自己，故「敬天地」的「敬」只是道心純一不雜的朗現，亦即是無私意摻雜下的自覺。
（註16）《論語•季氏》。
（註17）參考曾仰如著，《宗教哲學》(臺灣：商務印書館，1993年4月，初版三刷)，頁48。
（註18）《性理題釋》第8題。
（註19）《性理題釋》第31題。
（註20）《性理題釋》第61題。
（註21）「九節玄功」又稱「九轉還丹玄功」，其內容名稱為1.築基，2.煉己，3.採藥，4.得藥，5.進火，6.武火，7.文火，8.沐浴，9.退符。
（註22）孟穎編輯，《天道史話》(臺灣：靝巨書局，1998年6月，初版)，頁372。
（續下期）